隔离独品日记之九

Chateauneuf-du-Pape

2020/06/03

今天尼亚加拉瀑布新增病例是40,继周一23个病例(一个花室爆发20位,今天的40位据说也是来自此花室)以来的新高。加之最近美国、加拿大四个主要城市以及世界各地的游行和打砸抢活动,看来现在还是只能呆家里喝酒。

我现在仅存三瓶Chateauneuf-du-Pape(教皇新堡,英文缩写为CdP)的酒,分别是2015年的Domaine du Grand Tinel、2013年的Domaine Grand Veneur Vieilles Vignes和2001年的Domaine Bois de Boursan Cuvee des Felix。这三瓶的酒精度数分别为15%、15%和13.5% by volume。第一瓶最年轻,价格大概是53加元,另两瓶的价格都是它的两倍左右。尤其是第二瓶,Vieilles Vignes是老藤的意思,出汁率低,酒体浓郁。

这三瓶都舍不得开,不过到晚饭的时候,还是把2001年这个第三瓶给开了。这瓶是朋友在waddingtons.ca拍卖的,当时我要了三瓶不同年份的教皇新堡。刚开瓶的时候,可以闻到一点陈年老红酒的味道,但不算是特别明显。在杯中醒了半个小时之后,香气开始渐渐显现出来了。

品酒词

我先摘抄两段别人写的tasting notes吧,第一段是Wine Spectator的,第二段是Robert Parker’s Wine Advocate里的。

This is always one of the most distinctive wines in the appellation, with garrigue, lavender, smoldering tobacco and roasted chestnut notes driving to the fore, backed by dense layers of roasted fig, mulled currant fruit and hoisin sauce. The long, pebbly, iron-filled finish is simultaneously chewy and racy.—2001 Châteauneuf-du-Pape non-blind retrospective (November 2011). Drink now through 2021. Wine Spectator给的是96分。

The noble, elegant, complex 2001 Chateauneuf du Pape Cuvee des Felix boasts a deeply pigmented ruby/purple color as well as a classy perfume of graphite, crushed stones, blueberries, acacia flowers, and plums. The outstanding aromas are followed by a wine with vigorous richness, excellent elegance, tremendous precision, and significant flavor authority allied with both power and finesse. This beauty is one of the appellation’s most distinctive offerings. Patience, however, is required. Anticipated maturity: 2007-2018. Robert Parker给的是95分。

我自己写的是按照WSET的格式写的,总体上与上面两个相似,红色水果的味道仍然很浓郁,橡木桶加给它的味道已经融合在酒里,主要是描述第三层境界的香气,我写的关键词包括:草菇、腊肉、咸菜、酱油、盐酥花生等味道。颜色已经转为garnet了,挂杯非常漂亮,倒酒时瓶子上有一些沉淀,这对于陈年了19年的老酒来说再正常不过了。味觉比嗅觉更加明显一些,所以味觉上我给的是pronounced,而闻的时候我给的是medium plus。酸度突出,但是很柔和,一点都不觉得突兀。丹宁很多,但是也是很圆润了,酒精是中度偏高一点点,但因为酒体很浓郁,所以一点都不觉得酒精有烧灼的感觉。饱满的酒体,回味非常悠长。

所以我的总结是这是outstanding的品质,因为浓度、酸度和酒精度都非常平衡,不会觉得哪一个特别sharp。复杂度高,从一级香气到二级香气,再经过陈年后发展出来的三级香气,再加上橡木桶的使用,给这款酒添加了一些木头的香味和熏烤的味道,增加了它的层次感。足够的酸度给它提供了一个稳定的支柱,让它可以陈年,我甚至觉得这酸度还可以支撑它再陈放个五六年。但我也同意上面他们说的,这个时候饮用是理想窗口,再陈放也不一定能发展出更多的三级香气。总之是一款非常令人愉悦的酒,非常具有旧世界那种老酒的典型性。

产区历史

约翰教皇在Avignon的教堂
约翰教皇在教皇新堡的行宫,也是教皇新堡名称的由来

说到教皇新堡,就不得不提它的历史,因为教皇新堡四个字就是由它的历史衍生而来的。1309年,教皇约翰二十二世(Pope John XXII)将教会从罗马(现意大利首都)迁到了Avigon(法国南隆河的南部,与普罗旺斯交界,某航空董事长坠亡的地方)。教皇为自己建了一些行宫,供夏天的出游时居住。其中一个就在12公里以北的Calcernier,在隆河(或称罗讷河,Rhone River)的东岸。这座村庄因此被称为Chateauneuf-du-Pape(the new castle of the pope),翻译成中文就是教皇新堡。他让手下在这个村庄里种植葡萄酿酒,供他饮用。1377年,教皇又将他办公的教堂迁回到罗马,但教皇新堡的名称却因此保存了下来,现在成了南隆河最出名的产区。2017年底我去参观过Avignon的教廷,非常宏伟,但当时没有交通工具,因而没能前往教皇新堡,非常遗憾。

如果您以为CdP只有这一点历史,那就有一点点太低估它的历史地位了。实际上,这个地方还是法国产区制度AOC系统的发源地。这事还得追溯到根瘤蚜虫席卷法国,第一次记录的是1863年,就在法国南部,所以教皇新堡也很快就首当其冲地受害了。从1875~1889年间,整个法国的葡萄园只剩下1/3,产量更是降低了73%。而法国人餐餐饮酒的文化并没有改变,这就把法国一个产葡萄酒的大国,变成了一个进口葡萄酒的国度。

阿尔及利亚,法国的一个殖民地,炎热的北非国家。18世纪中期,法国士兵和殖民者奴役北非人民开垦了许多葡萄园,开始酿酒供他们享用。根瘤蚜虫后期,酒农们都知道要把欧洲葡萄品种Vitis Vinifera嫁接到美国的葡萄品种Vitis Labrusca的砧木上,法国的葡萄园才逐渐恢复了活力,但是很多产区都抛弃了原来的葡萄品种,重新种植了出汁率高的低端品种。进口酒在这场葡萄酒贸易战中还是可以取得上风的,尤其是阿尔及利亚,因为没有关税,可以击败其它高关税的国度,如之前提过的西班牙Rioja。

在最鼎盛的时候,阿尔及利亚——这个并不太适合种植葡萄的殖民地——20世纪30年代的时候居然有40万公顷的葡萄园每年产出170吨葡萄酒(17 million hectoliters)。当时法国市场上销售的葡萄酒是法国自身年产量的5到6倍,所以人们不禁疑惑,这些标签上写勃艮第的酒究竟是来自勃艮第,还是来自阿尔及利亚?这情景跟几年前中国市场上的拉菲非常相似。

猖獗的假酒,让法国人开始想采取一些措施来抑制假酒。

1923年,教皇新堡的Chateau Fortia的Baron le Roy带领其它一些酒庄开始推行产区的制度。他们制定了一些严格的制度,将葡萄的来源限制在某一特定条件下的葡萄园,以保护这个地区的葡萄酒,其它地区产的葡萄不得滥用这个产区名称。还规定了允许使用的13种葡萄品种(如果算上它的颜色变异,总共有18种葡萄)。后来这些措施在1936年形成法令,并最后被法国INAO采用并推广,这就是最早的AOC产区制度的雏形。

地理位置和气候土壤

红色区域就是教皇新堡,在罗讷河的东(左)岸

如上所述,教皇新堡位于南隆河流域。这是一个南北15公里长,东西6公里宽的区域,一共有3200公顷左右。葡萄园主要位于一些海拔不太高的小丘陵山坡上,一共被划分为134块田丘(Lieux-dits)。这些田丘与勃艮第不一样,它们之间并无等级之分。他们的传统就是将不同葡萄园的不同葡萄品种混酿在一起。

由于其地理位置的原因,教皇新堡的气候当属于地中海影响的气候类型,夏天炎热干旱,冬天温和有雨。从北边沿河谷吹来的Mistral(密史脱拉风)是一股非常强劲的干冷强西北风,一次能持续好几天(当地人说在高发期他们可能15天都不出门,当然与现在的Covid-19新冠病毒比起来,连续15天不出门并不算什么了。)风速通常超过66公里/小时,有时高达185公里/小时,高度可达2~3千米,冬春季高发频发,给庄稼带来很重大损害。所以很多果农都在自己的bush vine上绑上一根木棍用以支撑,让葡萄不会过度受损。就像硬币有两面一样,Mistral也不完全是坏事,甚至很多果农觉得它的好处多于坏处。如夏天的白天天气很热,但晚上可以让葡萄园迅速冷下来(当地人如果需要晚上出去参加一些庆祝活动,都会带上厚厚的夹克),这样对于葡萄的生长是非常有利的——白天聚集糖分,晚上累积酸度和果香。其次,强风可以保证葡萄园的通风,从而使霉菌无处生存,现在25%的教皇新堡的葡萄园都是有机天然作物。Andrew Jefford在Decanter杂志上还有一篇文章专门介绍mistral对教皇新堡的影响。https://www.decanter.com/wine-news/opinion/jefford-on-monday/andrew-jefford-on-monday-mistral-wind-300232/

galets roles,鹅卵石,号称白天吸热,晚上放热

说到教皇新堡,它的土壤也是葡萄酒业界最津津乐道的典型之一,就像波尔多左岸的砾石土壤、香槟地区的白垩土壤、Sancerre的Kimmeridge,澳大利亚Coonawarra的Terra Rossa等一样。

教皇新堡坐落在一个地震带的断层上(勃艮第也是在断层上,将来如果我要读MW的话,我会以断层作为我论文的研究方向),所以它的土质是多变的,包括鹅卵石、红砂土和石灰岩。最典型的就是鹅卵石(galets roules,英语是rounded pebbles)。我在2013年WSET三级的书中说这种鹅卵石白天可以吸收到阳光的热度,晚上释放到葡萄藤里,继续为它提供足够的热量,保证葡萄得以更好的成熟。但自由撰稿人Matt Walls在Decanter杂志2017年11月那期撰文称这是一种误解。他的意思是在这个炎热的南边,热量并不是果农们应该担心的,最理想的种植条件应该是白天温暖,晚上凉爽,需要的是昼夜温差,并不是白天和晚上都需要热量。他引用当地最出名的葡萄园La Crau,有鹅卵石放射热量,但是其实晚上起降温作用的还是鹅卵石下面的松软的泥土。这些泥土能够贮藏水分,所以晚上能使温度降下来。

再来一张鹅卵石

Jancis Robinson和Hugh Johnson的《世界葡萄酒地图》,对于鹅卵石的描述,在第七版和第八版中的文字内容几乎是一样的,但在第八版里他们专门配了一个鹅卵石的图,并用两三句话简短注释了一下,似乎更倾向于Matt Wall和当地果农说的观点。不过,无论第七版(2013年出版)还在第八版(2019年出版)(我的第六版送给朋友了,所以无从查对),他们都举了另外一个没有鹅卵石的著名葡萄园的例子:Chateau Rayas。这个在高地的很出名的葡萄园,它的土壤几乎没有任何鹅卵石,它最好的那一小区块竟然是沙土,其它区块则是泥土以及小碎石。他们也提到了La Crau的泥土来验证Matt Wall的论点。第八版还提到全球气候变暖的问题,可见在全球气候变暖的趋势下,热量并不是教皇新堡的果农们最需求的。

不过结合上文中说的Mistral,如果晚上人们需要穿厚外套,那我觉得鹅卵石释放热量还是有所需要的。这个地区最重要的挑战是夏天的干旱,地中海气候的产区大部分都有这个问题。但教皇新堡因为有Dr. Mistral(其实南非、西西里和其它热产区也有各种类似的强风,南非的叫Cape Doctor),它可以把云层吹开,让阳光能够更加猛烈地直射到这块土地上,造成极度干燥的气候。法国规定成年的葡萄是不允许浇灌的,近些年修改浇灌条例,如果实在太干旱,果农们可以申请。近几年来,果农几乎每年都在递交允许浇灌的申请。在等待的过程中,果农们显得很焦虑,他们形容说:“人都快死了,你才叫医生。“将来有可能不需要申请便可以灌溉,但目前还是得靠天吃饭。

Benjamin Lewin MW也支持这种观点,他说或许鹅卵石最大的作用就是它像是一道防线,可以扼止地里的水分蒸发,从而使葡萄园在如此干燥的气候里,得以更好的保留水分。

正因为其多变的土壤结构,所以当地的酒商们通常是把不同葡萄园的不同葡萄品种进行混酿,以追求平衡的口感。不过,近年的趋势则是越来越多的果农开始追求单一葡萄园,或是单一葡萄品种,尤其是老藤葡萄。另外一个趋势则是新橡木桶的使用比例在慢慢下降,新橡木桶对于歌海娜(Grenache)的帮助不大,所以很多制造商开始使用陶罐水泥罐等不同容器进行发酵或熟成。即便要用橡木,也可能用大容量的旧橡木桶(酒汁与橡木的接触面相对比较小,所以橡木对酒的影响也较少,主要目的只是让氧气缓慢进入木桶中,柔和丹宁)。

葡萄品种

上文提到,在教皇新堡,允许13种葡萄(或加上五种颜色变异,共有18个品种)用来酿造红白葡萄酒。目前白葡萄酒的产量只有7%左右,但似乎越来越得到认可,尤其是陈年10~15年之后,这些白葡萄酒会发展很多热带水果的芳香。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教皇新堡的酒瓶通常都用厚重的勃艮第瓶型,并且在酒瓶脖子处会用浮雕刻上该酒庄所在的协会的logo,像我的三瓶酒,其中Tinel和Boursan的瓶身上的协会logo就是一样的,与Grand Veneur的不同。

在教皇新堡的13种葡萄中,最重要的葡萄品种就是歌海娜(Grenache),大约80%的葡萄园都是这款葡萄。之前我在写Rioja的时候,在Rioja Oriental中提到的Garnacha,就是这个葡萄。这是在1820年左右引进到教皇新堡来的,一举成为当地最主要的葡萄品种。有人将它形容为热产区的黑皮诺,也有人将它形容为蓝领工人的黑皮诺,在水果方面的味道主要是以红色水果为主。这款葡萄很容易吸收糖分,所以全球气候变暖后,教皇新堡的酒随随便便就达到15%或更高的酒精度了。强劲有余,斯文不足。一度人们追求这种高酒精度的雄浑,但终究人们还是更倾向于温文尔雅的儒生形象的,所以12.5%的酒精是法国葡萄酒的标配。有些产区为了达到12.5%的酒精度,在酿造之前甚至还要加糖(chaptalization)。教皇新堡产区的规定是不加糖达到至少12.5%的酒精度——在这里,这项规定等于没规定。

歌海娜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氧化(oxydize),颜色很快退化,味道也随之呈现出氧化的气息。所以它需要与还原(reductive)品种如西拉(Syrah)和慕怀特(Mouvedre)一起混酿。Syrah(澳大利亚称Shiraz,现在通常的界限是冷凉风格的称为Syrah,炎热产区的则为Shiraz)本是北隆河唯一的红葡萄骄宠,但南橘北枳,在炎热的南隆河,它无法保持新鲜感,进而越来越多被慕怀特所取代。如果这三兄弟结合在一起,就是人们常说的GSM,目前的教皇新堡大部分还是GSM组合,只是西拉的比例在下降。而澳大利亚的GSM,可能是S主攻。

西拉最大的贡献就是它的胡椒味,陈年之后的肉味,让人回味无穷。慕怀特听上去就像是侠客一样,可以贡献它的丹宁和颜色,力挽歌海娜褪色的狂澜。慕怀特的野肉味和泥土气息,也是它在混酿中占据一定比例的重要原因。这个葡萄也是娇生惯养,它需要充足的阳光,但又需要足够的水分,号称its face in the hot sun and its feet in the water,典型的水性阳花。

除了GSM三兄弟之外,另外10种葡萄品种分别是:Cinsault、Clairette、Bourboulenc、Rousanne、Cournois、Muscardin、Vaccarese、Picpoul、Picardan,以及Terret Noir。如果加上颜色差异,则可以加上Grenache Blanc、Grenache Gris、Clarette Rose和Picpoul Noir、Picpoul Gris等。这些葡萄均需手工采摘。说实话,光记这些名字就够让人伤神了,不过除了几款葡萄是本地特有之外,其它葡萄都在其它地区有栽种,而且可能还大放异彩,比如朗格多克(Languedoc)的Picpoul de Pinet,我在写Muscadet的时候有提到过它最近的成功励志故事。

红葡萄酒主要由GSM酿成,白葡萄酒则主要是白歌海娜(Grenache Blanc)、Clairette、Bourboulenc和Rousanne等酿造而成。很诡异的是,北隆河除Roussanne之外的另两种主要白葡萄Viognier和Marsanne,在这里居然不属于AOC的葡萄。(说到Viognier,我又想起了我去年考试的第一题,除了回答它在Condrieu的表现之外,还要写它在Languedoc-Rousillon/California/Australia的表现,北美、亚洲和欧洲的题目略有不同。)

写到这里,我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podcast,当时那个播主说教皇新堡是作为北隆河的补充,开始是很便宜的,不知为什么后来就变得那么贵。不过从我喝的这瓶酒来看,确实符合它的身价。它与波尔多的贵的好酒相比,似乎又少了一点臭味(或称复杂度吧),也少了那么一点花香和优雅,除此之外,老酒该有的味道,它都一应俱全。